海边,他养了一群吃风的怪兽
当得知荷兰艺术家泰奥·杨森(Theo Jansen)的作品正在米兰达芬奇博物馆展出时,我们的第一反应是,这难道不算把活生生的怪兽关进了监狱吗?
一般来说,如果你运气好,如果你刚好在荷兰席凡宁根海滩(靠近代尔夫特的那一段),如果那天刚好有风(在荷兰这一点都不稀罕),你很有可能会遇见一群在海滩上漫步的巨兽,如史前生物一般的体型。
这群以大风为食,听着海浪声成长,像是有生命一般的海边怪兽,想来不会太适应博物馆的灯光、白墙,以及安静的围观吧。当然,即便是暂时停止了活动,看一眼它们庞大却精妙且完全由塑料管扎成的身躯,也仍旧是非常震撼了。
从1990年开始,有着“当代达芬奇”之称泰奥·杨森就一直在创造、 守护和进化着这些怪兽——“Strandbeests”。作为它们的上帝,杨森却视己为奴,日日沉溺于进化它们中无法自拔,“自从它们占有了我,便不曾离去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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解剖鸡爪的男孩,做着飞行的梦
杨森的童年据他自己描述,是贫穷却快乐的。他是家中11个孩子中最小的一个,也是最受宠的一个。出生于1948年,父亲在大萧条的年代带着家人迁至阿姆斯特丹的北部,战后一家人重聚于席凡宁根海滩一处拥挤的公寓里。 儿时的他会拆下玻璃钟罩,躺在浴缸里折射阳光;也喜欢翻出垃圾桶里邻居遗弃的鸡爪,解剖开来琢磨筋腱。在学校,他擅长几何,却做着飞行员的梦。
40多岁的时候,杨森把很多时间都花在噪音很大的自制飞行器旁,所以他现在稍微有些耳聋。他喜欢驾驶着他粗糙的飞行器,飞离荷兰水一样平坦的地面,穿过布满大片云彩的天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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放飞一只UFO,中断了他的画家生涯
实际上,杨森的第一件重要的作品就和天空有关。在代尔夫特理工大学的日子,杨森主修物理。但后来他意识到,“为飞利浦电子公司做机器人”永远不会让他快乐,于是他全身心投入到更“嬉皮”的追求中去——音乐创作和绘画。 杨森从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好学生, 比如本该研究铜的导电性,他记录的却是敲打铜管发声的特征。所以读了7年物理后,没有获得学位便离开了学校,转向了艺术。
画了几年风景画的杨森也取得了一定的成功,他会在风景画上加入只穿着内衣裤的女人,“这些画很庸俗,但很畅销”,他似乎总不会按常理出牌。
1980年,他创作了一个直径15英尺透镜状的“UFO”,下面挂着一个塑料的油漆桶,发出外太空般的哔哔声。充满氦气的UFO被他发射到代尔夫特上空,引发了人群如遭遇星球大战一般的恐慌。在杨森看来,这都是令人满意的进展,也让他从此中断了他的画家生涯。
因为他接下来的绘画项目变成了一台绘画机器,一台巨大的打印机,能喷出颜料而将它前方的任何实物等比“画”到墙上,他似乎从艺术又回归到了最开始主修的物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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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he boy with his finger in the dike
这个没能从物理系毕业的艺术家凭借层出不穷的奇思,成为荷兰国家报纸《De Volkskrant》的专栏作家。他的专栏内容包括:把摄像机安装在足球上,转播比赛时,观众看到的是诸多球员在足球周围疯狂地跑动和切换;或者给飞机装上观景台;或者为讨厌小键盘的客户发明一款只有6个大按钮的电话:1、3、7、9、“拨” 和“挂”,其他数字和功能都由这六键组合而成......他的想法总是疯狂却不失道理。
1990年,杨森在专栏里记录了关于海水持续上涨的问题。基于荷兰大部分土地处于海平面以下的事实,杨森认为这个问题急需被重视。带着堂吉诃德式的侠情,杨森高呼自己将发明一种风力驱动的沙滩物种,可以持续不断地将沙子从低处搬到高处。这便在不经意间成就了怪兽“Strandbeests”的诞生。
“我想我当时有点过于乐观了,我幻想自己可以通过拯救整个国家而成为英雄,就像谚语中的那个用手指堵住漏水的堤坝的男孩,The boy with his finger in the dike”。
自信的杨森起初觉得自己在秋雨季来临之前可以完成这个项目,然而自开始后,他便未曾停止,而目的也慢慢从最初的拯救荷兰,转移到了不停地进化这物种本身上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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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PVC是我的蛋白质”
杨森的怪兽是PVC管构成的,这是它们构造的基本元素,就像生物中的蛋白质。非常常见的材质,荷兰的建筑规范要求建筑物的电线都要通过这样的PVC管。
怪兽的行走是最大的问题,但别忘了杨森原本是学物理的。11段PVC塑料管组成的腿,只有每一段有序地关联转动, 怪兽才能行走顺畅,但决定这11段腿最优的长度比例是个大难题。用当时的电脑计算一遍所有的可能性,都需要几十年。
于是杨森换了一种思路,根据物种间彼此促进进化的理论设计了一个程序——让这些比例随机地竞争,表现最好的一组生存下来,进入下一轮竞争,依次类推......结果仅用了几周,杨森便获得了他神奇的比例组合。就这样,并不是从仿生学角度,杨森用进化论的理论让怪兽行走起来。或许也是因为模拟自然选择的结果,他的怪兽行走自如,有如走兽。
杨森为怪兽安装了风帆驱动;无风时,怪兽可以释放塑料水瓶中的压缩空气作为动力,那像是它们的“肺”。为了增加稳定性,怪兽拥有多组走肢,通过水平装置来协调,好比“脊椎”。为了消除溺海的危险,杨森在怪兽两侧安上橡皮管,遇水时可以传递信息,带动一系列可伸缩的结构令怪兽掉头。这过程如同“神经”带动“肌肉” 运动。而PVC管的开和关实现了逻辑门和计步器功能,像个简单的 “脑子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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怪兽一代代地进化着,杨森给它们依次取了华丽的生物学名字:Animaris Vulgaris、 Animaris Speculator、Animaris Currens Ventosa、Animaris Subulosa Adolescens、Animaris Vaporis......
对移沙和堵堤这一似乎越来越遥远的目标他越来越不感兴趣了,而完全被眼前正在上演的进化过程的纯粹奇迹所吸引。目的变得越来越简单:创造可以生存下去的物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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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是它们的奴隶”
在杨森看来,这群海滩怪兽是人力抢劫者,因为他们能吸引人,而让人们去追随。一天工作下来,他也经常会陷入绝望,因为每次当他有新的想法,都会又很快的被打回来,因为PVC管有局限性,它们决定了他能做什么。
“我的道路不像一个工程师走的是一条笔直的道路,也不是a到b的直线。一个真正的工程师可能会以不同的方式解决这个问题,也许会制造一个铝制机器人,带有电机和电子传感器等等。但是工程师的解决方案往往非常相似,因为人类的大脑非常相似。我们想的每件事,原则上都能被别人想到。正如进化论所示,真正的想法是偶然产生的。现实是很有创造力的,也许这就是为什么海滩怪兽看起来是活着的,并且吸引着我们。是它们驱使着我创造的它们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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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生命”只是一个有用的概念
最令人兴奋也最令人不安的,或许是怪兽们行走的姿态会让人产生一丝同类感,而杨森自己也坚定地认为他创造的怪兽就是有生命的物种。这不由得引人思考:究竟何为“生命”,何为“活物”?
《科学的美国人》(Scientific American)杂志的编辑梵瑞思·雅博 (Ferris Jabr)认为杨森的怪兽和动物、细菌、植物一样,都是活生生的。“我们坚持将所有东西区分为活的和不活的,但却找不到区分它们的明确界线,因为界线并不存在。我们必须承认,‘生命’只是为了人类的方便而存在的概念,只是一个有用概念,却并不能反映我们大脑以外的宇宙”。
“杨森的怪兽之所以令我们着迷,和任何 ‘活物’ 吸引我们的原因一样:不是因为它们是 ‘活的’,而是因为它们是如此的复杂,如此的美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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艺术家 or 工程师?
“当我的怪兽在海滩上游行时,人们会说它们有多漂亮。但你必须明白:我从来对美的本身不感兴趣。我对生存很感兴趣,所以一切都是基于对功能的考虑,如何让事物更好地工作。然而,令人着迷的是——在这里,和自然一样——功能越好,结果往往就越漂亮。”
他认为,我们不应该仅仅从基因的角度来考虑生命,所有的东西,所有的生命,都是信息,都是自我复制的代码。物种的存活不仅取决于优胜劣汰,还在于繁殖。
杨森开始拥抱繁殖怪兽的方法,他不仅与投资人一起创造了3D打印版本的小兽,也公开了驱动怪物行走的那组“神圣的数字”,用开源开发的方式让更多人参与,制造更多的怪兽,以保障它们的存活。
他的怪兽也开始出现在各种广告和视频中,在一则广告中,担任宝马付费发言人的杨森说,
“艺术与工程学之间的墙只存在于我们的脑海中”。
“The walls between art and engineering exist only in our minds.”
那个解剖鸡爪的男孩
那个没拿学位的物理系学生
那个画风景的艺术家
那个放飞UFO的嬉皮
那个分享趣味的专栏作者
在荷兰的蓝天、海滩、人工景观和大风之下
全都成全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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